话声未毕,但听得雷声隐隐,北侧高峰上一大团白雪滚将下来,渐渐地越滚越大、越大越快速,只隔得片刻,隐隐闷雷声已成了轰隆隆的震天大响,路潇遥惊问:“怎么回事?”
“雪崩!”
风小刀的声音已掩没在一片巨响之中。
原来先前他在山顶施展绝殇天雷,引得冰雪消融松动,方才群狼又齐声怒吼,积雪最承受不住声波震荡,只要一处崩塌,就会沿途挟带大量雪块、岩石随之齐下,牵连渐广,到后来,雪涛如洪流暴发,万倾怒潮滚滚涌落,终至酿成惊天巨祸!
路潇遥从未见过雪崩,听那响彻千里的巨响,只觉得天好似要塌了,连着群狼万爪一齐踏将下来,万物尽要被摧毁,她虽早知小命不保,仍吓得浑身发抖。
就在十万危急的当口,风小刀抱起了路潇遥,拼命一蹬,却是选中一匹直往前冲的硕壮大狼,倏地一个翻滚,双足倒勾上狼背、身子藏身狼腹下,免得被乱奔的群狼践踏或吞灭。
雪狼久居高山雪地,自然认得雪崩,任它们再狂悍凶猛,对这天象大灾,本能地惊吓骇怕,再顾不得二人都疯狂嗥叫奔窜,想逃回狼洞之中。
路潇遥被平夹在风小刀和狼腹之间,双眼紧闭,只感到极速崩冲的雪涛尚未落底,周身已不断掉下雪块、巨岩,将地面撞出一个个大大的凹陷洼地,群狼遍地哀嚎,剎那间,天崩地裂,宛如末世毁灭般混乱!
雪崩之速比群狼奔驰更加快速,顷刻间便已滚到了狼窝谷底,逃得较慢的狼全被压在如山如海的白雪底下,连叫声都立刻被淹没。
风小刀藏身的大雪狼猛往前冲了十数丈,险象环生地穿梭在无数落石缝隙间,奔腾晃震地几乎要将二人甩下,就在雪涛倾倒,要将他们全数覆没的当口,风小刀见右侧有一小雪洞,便双足放开、着地一滚,钻入了小穴中。
原来他方才环顾四周,已注意到这雪洞口甚小,不足以窝藏巨狼,想应该是一个空洞,便挑选一头逃往这方向的雪狼,大胆而试,拼着一口气逃躲进洞里。
片刻不差地,冰雪哗啦啦地掉下,将洞口全然封住,连原来的狼窝谷地,也平白生出数波高耸十数丈的雪峰。
这连番变故不过眨眼瞬间,二人全身虚脱地并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里,听得外头汹涌巨声不绝于耳,感受大地砰砰跳动,仍不免心惊胆颤,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在小洞中,虽非长久之计,却也得到片刻安宁,二人心知雪涛封死了洞口,生机断绝,但谁也没有提起,都十分珍惜最后相处的时光。
风小刀握着路潇遥的手,虽只余一点力气,却舍不得她昏睡,仍是将内力徐徐注入,好让她保持清醒,行气间,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,又不停剧咳起来。
他一摸腰袋,所带来的灵丹在几次逃生中全丢失了,只得道:“遥儿,我好累,咱们先歇一会儿,待有了力气,就可劈开冰雪出去。”
他伤痕累累,力气不断流失,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,随时会断气。
路潇遥想从前他再怎么受伤,凭着一股坚毅的韧性,从来不喊累,人一旦心伤得重了,哪有什么求生意志?
这番话徒是安慰自己,她不禁伤心道:“小师叔,都是我不好,月大哥早吩咐我,别让菊……她接近你,我怕自己难过,就没做到!”
漆黑中,风小刀微微一颤,路潇遥瞧不清他脸色,见他默然不语,心里更是万分自责。“我知道……”
静默许久,风小刀才艰难地开口道:“在出发前,我去见过她,就知道了……”
路潇遥微一愕然,忽然明白了他的用心,更是酸苦难受,只紧紧握着他的手。
自从被菊仙歌一掌击落悬崖以来,风小刀一直勉力压抑,不愿回想究竟发生何事,直到此刻,黑暗幽静反迫得人无处逃避,“她躲过雪崩了吗?”
是他第一个升起的念头,随之而来的,甜蜜的、割心的往事,都如放映般,止不住地在脑海中一幕幕涌现……
二人历经刻骨铭心的相思、千辛万苦的曲折,终能许誓共渡一生,即使临别缠绵时,他骤然发觉菊仙歌身负武功。
再加上尘封往事的倾诉,已然猜到她竟是魇魅界之人,但柔情似水、甜言蜜语教人沈溺,不愿清醒,他宁可编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:“当初我们只是偶然邂逅,她何必处心积虑接近我这个无名小子?不管后来有什么企图,一开始,总有些许真心吧?她定是有苦衷的吧?又或者是我猜错了呢?”
为着起初的一点真心、为了解救她脱出黑暗深渊,不管她的外表、内心会如何改变,他都愿意守候、不去拆穿,见她落入应天狂之手,虽猜想他们可能是同路人,仍是忧急担心,就盼能以爱和包容感动伊人,只是,在狼群围杀中,菊仙歌竟拼着险些被恶狼吞噬,也不愿出手相助,他虽痛澈心肺,还是选择义无反顾,换来的却是更椎心刺骨的背叛!
然而最痛的是,就算她真没半点情义,也不该为了隐藏身份,如此轻视她自身——那是他一次又一次,舍身以护,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性命!
“风小刀啊,你为了她,连命都不要,她却为了杀你,一样可以连命都不要……”
那一颗菊花泪,证明了菊仙歌就是在浮沉海帮助邪魂杀害孤焰之人,那么画舫赠曲、海船诉情、闺房疗伤、菊园缠绵,甚至应天狂欺辱之事,一切的一切,又有什么是真的?
为了救她,小蝴蝶身亡、路潇遥命在旦夕,九狐儿曾发警语:“今日你风小刀插手救她,将来必要后悔!”
如今一语成谶,他除了默然接受,还能如何,难道真忍心伤害她吗?
所以他无怨无悔地承受一掌!
这一掌,或许就该把自己打醒!
也或许,是坠入更痛苦的深渊……
第一次,他身心俱疲,只想沉沉睡去,从此不醒,睡梦中,两人十指紧扣,静静地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风小刀感到有一串冰凉的水珠滴落到肩上,使他微然苏醒,眼睛虽看不见,却知道是路潇遥的泪水。
风小刀虽恢复些力气,但因受伤太重,一直无法凝息运力,想到再过半日时限将届,路潇遥必是因此忧心,只得安慰道:“遥儿别怕,我会尽快想法子。”
路潇遥哽咽道:“我不是怕,我见你这么痛苦,想到再过不久,就剩你一人孤零零的,在黑暗中寂寞伤心,就算将来能出去,心里总不快活,我很想陪着你、安慰你,可惜我什么也不能做了,我……我舍不得你难过。”
在心如死灰之际,骤然听到一番情真意切的话,风小刀既感动又悲伤:“仙歌待我怎及得上她半分?可我偏念念不忘……”
人生愁苦太多,无论如何与天争取,真心相待之人总轻易消逝,路潇遥若真这么死了,自己定会一生抑郁寡欢,能共穴长眠,倒也干脆,又何必汲汲于追寻前路?
他探手入怀,取出父亲遗物交到路潇遥手心,道:“在九阴石阵中,我曾答应要送你一物……”
岂知路潇遥一触到玉珠,竟惊呼了起来:“爽灵珠!”